1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冰河纪了。”罗宾把冰镐敲进深蓝色的冰面，“这些都是上个冰河纪元留下的遗物，自然选择的锤子。”

      “上帝的锤子？”陈颖拉住她和他丈夫汉克之间的安全绳稍作休息。

      “得了，颖，你搞的那个遗传算法*项目，不就是不想让程序员的锤子乱砸嘛，你觉得锤子更好？比如大洪水？比如索多玛？”罗宾回过头看着陈颖。

      汉克替自己的妻子打趣：“因为他们看什么问题都像钉子。”

      “罗宾，你老是不明白这个关键，”陈颖挥挥手，示意两个男人继续前进，“上帝是宇宙规律的掌控者，如果有更好的系统，他永远比我们先知道。”

      “比如如何制造锤子？”罗宾在刺耳的风声中提高了声音。

      “比如为什么要有锤子。”陈颖也大声说，她感觉空气中的碎冰沫开始进入她的口腔，“不要说话了，马上就到了。”

      被安全绳连在一起的三个人终于从一个巨大的斜坡下爬了上来，这片高地是南极大陆无数未有人类涉足的净土中的一个。

      五彩的极光好像是可以看到的音乐，南半球的星空和弦一般的铺开在三人眼前。

      “我现在有一种感觉。”陈颖抬头看着地球上最美妙的景色。

      汉克走到妻子身后，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就算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Shit.”罗宾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下摘下了帽子，“Holy…”

      陈颖眯起眼睛，罗宾只好改口*说：“如果有上帝的话，他绝对在这里。”

      “没人知道上帝是什么样，”陈颖重新抬起头，“但绝不是你能理解的那样。”

2

      一个小时之前，历史学家汉克，他的妻子，计算机专家和基督徒陈颖，还有他们的朋友，人类学家罗宾，认为自己看到了有生以来最神奇的景象。而一个小时后，他们的个人记录就被刷新了。

在返回基地的途中，陈颖失足滑到了一个雪洞下面，因为有安全绳，两个男人很快把她救了上来。但陈颖抬头看着汉克和罗宾，努力把自己的呼吸频率调整到能说话的程度：“下面，有一堵墙。”

“什么意思？”罗宾把双手错开示意，“这是一个冰川的断面？”

“不是！”陈颖断然挥了一下手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一堵墙。”

“你是说……像人造的那种……”汉克开始意识到她妻子吃惊的原因。

“不是像，下面有一堵人造的墙。”

现在，三个人已经站在那堵墙的上面了。这是一个稍有弧度的光滑表面，比周围的冰层颜色略深。以陈颖刚刚被保险绳挂在雪洞边缘的角度看，这的确是一堵墙，但更确切的说，它是这个雪洞的地板。因为洞的大小有限，无法知道这个表面延伸到什么地方。但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人造物。在人类从未涉足的冰盖中间。

罗宾用冰镐敲了一下这个深蓝色的表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感到自己的力道被推向垂直的方向，而没办法作用在那个表面上。

汉克摘下手套，触摸了那个表面。幽蓝的光泽涟漪般扩散开。

“以我们的知识，”汉克皱眉，“恐怕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

“材料？这恐怕根本……”罗宾猛地站起来，想说什么。

接着，整个表面真的像水一样崩溃了，三个人铅球的一样沉了下去。

3

      汉克，陈颖和罗宾落在一个椭圆形的房间里，天花板自动恢复成那种深蓝色的固体。

      房间里的温度很高，三个人不得不脱去了外套。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罗宾把抓绒帽子扔在地板上。

      “外星人？”陈颖盯着他，“我们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批的接触者了？”

      “如果不是呢？”汉克搓着脸，希望能快速适应房间的温度，“这附近的冰层至少有几万年历史，如果我们不是第一批，那以前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陈颖恐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轻声说：“the lord is my shepherd, I shall not want…”

      罗宾摇了摇头，开始研究房间的墙壁。而他的手一接触到墙壁，那里便开了一道门，地上由蓝光拼出了所有人都熟悉的图案。

      一排指向前方道路的箭头。

“说不定是朝鲜人的秘密武器呢。”罗宾顺着箭头的指向走了出去。

汉克夫妇对视了一眼，也跟进了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大厅，乳白色的四壁，中央只有一套固定在地面上的白色桌椅。大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棺材般的容器，透明的上盖敞开着。

三人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那里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童话般精美的面容，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苗条的腰身和纤细的四肢。少女穿着一身乳白色的制服，仿佛和大厅融为一体。而她手上，正拿着一部苹果手机。

“汉克，罗宾，陈颖，不要怕。”少女说。

      “请坐。”她微笑着补充道。

4

      “你是说，你是……”陈颖看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女孩漂亮的倒影和她此前对这种存在的想象相去甚远。

      “外星人……字面意义上的，外星人？”罗宾试图确认。

      女孩点点头：“恒星级战列舰深蓝号的最后乘员，所以也是舰长。”

      汉克用手不停摸着自己的嘴唇：“可是，恕我冒昧。以我的理解，外星人的生命形态和我们相似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意思，硅基化合物并不比碳基化合物少，而碳基生物的形态，看看地球就知道了，可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看起来就是个人类。”女孩补充了汉克的话。汉克点了点头。

      “你认为呢？”女孩把目光转向一直双手交叉的陈颖。

      “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或许这正是因为我们都是神的造物。”陈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屋内温暖湿润的空气。

      女孩儿歪着头，似乎在思考陈颖的回答。但她很快放弃了，而是说：“老实说，我直到一周前还在那个里面。”她指了指墙边的水晶棺材，“像标本一样。”

      “你是这样来到地球的？”罗宾追问。

      “不不，重要的是你是用什么技术来到地球的。”汉克插话。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陈颖轻声问。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三人的问题，而是开始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大厅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真的是外星人吗？”罗宾抓着自己的头发，盯着女孩最自然却最诡异的举动。

5

      “为了能和你们交流，我必须通过你们的网络得到一些信息。”少女晃了晃手机，终于打破了沉默“我……确切的说，我们，是一场战争的唯一幸存者。这是一场你们无法想象的战争。我们的文明被彻底毁灭，你们现在脚下的这艘战舰，是我们文明唯一的遗迹……唯一直接的遗迹。”

      “这是一艘战舰？”罗宾环视着乳白色的大厅。

      “深蓝号恒星战列舰，长2718.28米，空间曲率阳电子双引擎，装备一门奇点主炮、九座阳电子密集炮阵列和十二具真空聚变导弹发射阵列。我父亲的战舰。”少女略带骄傲的宣布。

      “恩，听着像星球大战里的东西。”罗宾说。

      “这和‘你为什么看起来像人类’是一个问题。”少女的手在桌子上滑动了一下，一艘三角形太空舰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桌面上方，接着战舰缩小，它四周的冰盖显示在投影上，少女指着舰桥顶端的一个突起说，“这就是你们进来的地方。”

      “想必这艘战舰的威力非常可观。”汉克问。

      “深蓝号的主炮如果功率全开，完全可以摧毁你们的恒星。奇点炮射入恒星会让宏观三维空间结构崩溃。”少女想了想，继续解释，“以你们目前的基础理论水平，这很难解释清楚，但是现在你们的星球上已经有类似设备的原始版本了。”

      “LHC*”汉克用手掌捂住了双眼。

      “当然它还差的很远，就算原理上也是。”

      “那打败你们的那个文明，他们的程度恐怕不只如此了。”汉克追问。罗宾惊恐的看着他。

      “他们是宇宙规律的掌控者。”少女说，“或者用你们的话说……”

6

      “上帝？”陈颖摊开双手，“你们是被上帝打败的？”

      “我们更习惯叫他们‘阿卡夏’——宇宙信息之海，”少女继续说，“在母星被阿卡夏毁灭的时候，我的父亲，深蓝号的舰长带着我和不到200名船员逃离了战场。我们没有参加最后的决战。”

      “之后我们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最初，我们降落在一颗荒凉的星球上，很接近你们的第四颗行星*，你们可能不相信，智慧是宇宙吝啬的巧合，我们从未见过阿卡夏以外的智慧文明，所以虽然恒星和轨道都不错，但这颗星球的状态并不令我们意外。”

      少女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现在也不能确认阿卡夏是不是智慧文明，因为我们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但绝不是我们能理解的那样。”

      陈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打断少女。

      她继续说：“我们不想继续被困在漂流的战舰里，而是要在新的星球上生存下去，改造星球的环境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我们文明的扩张就是不断的重复这个工程，不断复制我们母星的环境到其他星球上。船上的工程师用阳电子引擎造出了一套简易的系统，但是改造一颗行星和炸碎它不一样，对于深蓝号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有多漫长？”汉克插话问。

      “几十亿年。”少女回答。

      “你有几十亿岁了？”罗宾盯着少女吹弹可破的雪白皮肤问。

      “我们的寿命也只有100岁左右，而我就像看起来这么大。按照我们的法律，冬眠是不能计入年龄的。”少女说，“虽然我们已经没什么法律可言了。”

7

      “当你是整个文明的最后一个个体的时候，很多事情是挺有趣的。”少女笑了笑继续说，“比如当你考虑法律问题的时候。”

      “不过，当这个文明还剩下200个人的时候，就没那么有趣了。尤其，如果你是里面唯一个女性。虽然我的年龄还不能被称为女人，但是作为雌性个体……”

      少女站起身，从她背后的墙壁上生长一般出现了四个杯子形状的容器，透明的液体从杯底涌入，少女依次把杯子取下，放在三人和自己面前，重新坐下：“周围冰盖的融水，请喝一点吧。”

      三个学者没有碰自己的杯子，而是看着少女自己喝了半杯：“顺带一提，我们的身体结构和你们是一样的。”

      “你不会被他们……”罗宾拿起了杯子，端详着里面清澈的液体。

      “你最好闭嘴。”陈颖瞪着他。

      少女奇怪的看着陈颖，但没有提问，而是继续说：“他们投票强迫我继续定期冬眠，我醒着的时间非常少，我觉得我错过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汉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一口喝干了面前的杯子。

      “我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环境的改造已经接近结束了。我们的新家的气候会有定期的变化，这是因为它的恒星的轨道，我想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

      “你说的周期是，一年还是多少。”汉克把杯子递给少女。

      少女转身又为他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大概比一亿年多一半的时间，所有船员都在冬眠，这是飞船主机的记载。”

      “我能理解，类似地球的大冰期。”罗宾也开始喝面前的水，“这水，按你的说法就是地球上个冰期的产物。”

      少女笑了笑，继续说：“这个问题在我们的母星并没有，因为一次次的灭绝，星球生物的进化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很多。当然对于我们来说，这根本无所谓，就算原始生物的体型再大，也威胁不到我们。”

      “但是那时候我们意识到……或者说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活着’，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冬眠，那总有一天，我们都要死光。那个时候，我们的文明就跟着我们一起消失了，深蓝号，和我们改造的这颗星球，就成了我们文明的纪念碑……或者说是化石。”

      “但是我们也明白，”少女指了指自己，“靠一个雌性是没办法复兴整个文明的。”

      “于是他们又投票决定了一件事，我们需要一个比化石更好的东西，比如一个能说话的纪念碑，一个活着的个体。因为我是最年轻的，剩下的时间最多，他们希望我最好一千年才醒过来一天，这样我大概在几千万年之后还会活着。而他们，根据需要，有的人几百年醒过来一次，而有的人则整年不去冬眠。这是我们的法律。”

      “所以我说，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法律也会变得有意思了。比如我现在已经醒过来一周了，用掉了本该留给七千年的时间。但我自己就是总统，国会，最高法院和全体人民，理论上我可以随时修改法律，对吧。”

      “这还真有意思。”罗宾大笑着说。

      “对吧。”少女又把目光转向了汉克。汉克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水。

      “对吧。”少女最后看着陈颖，“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你有权决定。”陈颖说。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谢谢。”

8

“他们觉得这样还不够，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死掉。他们希望永远留下我们文明的痕迹，我父亲的野心是复兴我们的文明，留下我们曾经没有选择，留下赢得战争的机会。这也算是一个逃兵的悲愿吧。”少女叹了口气。

“你们觉得有可能战胜上帝？”陈颖问。

“我们都不知道，战胜阿卡夏意味着什么。”

“存在技术上的可能么？”汉克问，“比如说，如果你们发展的时间足够长，有可能发展出和阿卡夏对抗的武器么？”

“我不知道。”少女摇头，“阿卡夏的武器是因果律级别的概念武器。”

“我们建立了基因库试着补充人口，但根本没用，我们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干涉的。后来他们干脆直接摧毁了基因库，我们把那个武器叫做无量光，连我们用来保护基因库的黑洞屏障都被射穿了。那根本不是手段，就是纯粹的结果。”

“你们有没有想过啊，”罗宾转动着杯子，斟酌着说，“阿卡夏是高维度的智慧生物？”

少女想了想，说“对不起，我不太擅长那门课。”

“你不太……”罗宾一时语塞。

“当然我知道，我有义务了解我们文明的所有成果。”少女看上去有点紧张，“但是……反正……我的意思是……”

“反正也没人管你了。”罗宾耸了耸肩。

“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通晓整个文明。”汉克试图替她解围，“况且，当只剩下你自己的时候，和法律一样，道德也是一个伪命题。”

少女叹了口气，又给自己重新接了一杯水：“我感受到你的好意了，但是抱歉，我不能同意。”

“你不能同意什么？”

“道德永远不是伪命题。”少女看着汉克，“我现在就是整个文明的道德。我们曾经清楚高尚和卑鄙的区别。如果我掠夺其他文明，比如你们——我现在至少还有这种能力——那我会过得比现在更好，我会成为你们星球的女皇，但当我死后，卑鄙就是我们文明的墓志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It may take my life……”陈颖说。

“But I die as human.”少女接着说出了下半句*，“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But you are not really human.”罗宾自己站起身，学着少女的样子接了一杯水出来。

少女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过，历史上，关于阿卡夏最流行的观点是，他们是宇宙的信息意识体，换句话说，就是宇宙的意识自身，和他们作战就等于和整个宇宙为敌。”

汉克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这种存在，很难相信他们会对毁灭一个特定的文明感兴趣。”

“我们认为他们的……”少女停了一下，继续说，“说实话我更愿意说，他的，他的逻辑是，如果一个区域的熵低到一定程度了，那么他就会修复这个问题，不管这是有意识的还是就是宇宙的规律自身，很不幸，我们的文明正是这种减低熵的文明。”

“我们的也是。”汉克说。

“要达到引起他的注意的程度，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没错，我们所能理解的所有文明形式都是，这就是我们对文明的定义。我在想，也许很不幸，文明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和宇宙的规律不相容的吧。”

罗宾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安般的问：“我们还有多长的路。”

“要走？”少女看着他。

“或者说可以走。”汉克似乎也有同样的问题。

少女又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会儿：“一千五百年，最少。”

罗宾似乎松了口气。

“到那时会怎么样。”汉克继续问。

“会像我们一样吧，我想。”少女放下手机，“不过我们是非常幸运的，如果说上帝也玩骰子，那这艘船就是可能就是他赌输的那一回。”

“那你们最后想出了复兴你们文明的方法吗？”陈颖问。

“是的。我们的基因库被毁了，所以我们没办法直接克隆人口出来，船上的工程师想了一个办法，用随机序列种子生成基因，然后按照我们的标准来筛选，几代之后就能引导他们进化到和我们自身差不多的智慧生物了。“

“等等，”罗宾打断了少女，“你说差不多是说。”

“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看起来差不多，身体结构也差不多。”少女回答。

三个学者不约而同的缓缓站了起来。

“后来，我们又在他们的社会化过程中做了很多干涉，淘汰掉一些种群，让他们尽量遵循和我们历史相同的轨迹发展出各种制度。”少女继续说，“比如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选择，我们用百万分之一的功率往大海中间发射了一发奇点炮，造成的海啸灭绝了当时大部分的种群。”

“大洪水……”汉克小声说。

“其实当初我自己也用聚变导弹炸掉过一座城，当时我还承诺过，如果能找到十个符合筛选条件的人，就不发射导弹，但是最后还是没找到呢。”少女喝了口水，继续说着。

“索多玛……”陈颖退了一步，觉得口腔开始发干。

“后来，船员们因为干涉太频繁，经常不能去冬眠，都渐渐的去世了。不过他们相信自己的工作能让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所以走的时候都平静。一百年前，除了我之外最后一个船员，也就是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当然那时候我还在冬眠。”

“我醒过来之后发现船员们都已经离开了，我查询了主机的记录，发现果然船员离开后的这一百年，我们的继承者开始自相残杀了，而且是两次，第二次之后，他们竟然制造出了真空聚变导弹，我当时甚至怀疑是哪个船员偷偷把技术送给他们了。”

“对了，那个叫爱因斯坦的家伙非常可疑啊！”少女喝完了面前的最后一口水，也停止了讲述，微笑着看着面前三个面如死灰的学者，“别这么别扭嘛，还有什么问题么？”

罗宾舔了舔嘴唇，重复了最初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像……人类……”

9

少女带着汉克、罗宾和陈颖从大厅离开，一块从地板上升起的平面像飞毯一样托着四个人在纯白的走廊里飞奔。

通过一个螺旋的回廊向下，四周墙壁上发出的光越发暗淡，从明亮的白色变成了昏暗的橘红色。最后一扇水幕样的大门在身后关闭后，眼前只剩下黑暗空洞，头顶十米左右，一团橙色的火焰悬浮在空气中，静静的燃烧着。

随着四个人的进入，这团火焰开始自我分化，几分钟内已经成为了二百团左右的火苗。这些火焰沿着严格的水平和垂直方向开始移动，最终到达了距离地面一米左右位置，二百团火焰排成整齐的阵列静止在那里，以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庞大的平面。

那是一个由黑色基座搭起的祭坛。二百具水晶棺整齐的排列在祭坛上。火焰的微光照在透明的棺盖上，那些苍老的面孔依稀可见。每个棺盖上，都有一行行文字列队般不断向上行进。

陈颖再次交叉手指，开始默默祷告。罗宾放下了抱在胸前的双手，转过脸看着汉克，后者则轻声说：“这是一个文明的祭坛。”

“解析这些文字并不困难，”少女带着三人走下平面，绕着祭坛走向房间内侧，“深蓝号的能源，归根结底是重力场和微波背景辐射，所以理论上是不会枯竭的。”

四人走到祭坛中央附近时，少女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方阵中央一个空缺的位置，那个位置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也高一些。

“那是留给我的了。”少女说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带着三人继续前行。

房间尽头的墙壁是一块地球上常见的巨大岩石，在火焰的微光下，石头上同样雕刻着文字。

少女抬起头：“不过这才是最保险的方式，这是我们文明的简史，包括来到新星球之后。”

整面墙壁尚有五分之一左右的空白，少女抬起手指着最后的文字：“广义相对论，世界大战，超弦理论，冷战，金融危机，希格斯玻色子…”

陈颖走到墙壁前，看着这些无法识别的文字：“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也是被上一个文明留下的，以这种一模一样的形式。就像……”

“就像大冰期和地球生物的进化。”罗宾补充说。

少女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他。

汉克解释说：“周而复始的被毁灭，又有像你和船员一样的种子留下来，甚至是整个基因库留下来，重新开始新的循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并不是这个循环上的起点呢？”

少女思考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只是个孩子，但我可以试试。”

少女继续说：“我想基因库是不可能留下来的。我甚至觉得，基因库被毁灭是一件好事。我们的基因库，连通它储存的技术信息，和那颗人造天体的视界防御系统加在一起，应该就足以引起阿卡夏的注意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文明也是你所说的循环上的一个周期，那么我们也是用上一代文明的随机技术加优选进化的结果吧。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少女转过身，背过双手，抬头看着高大墙壁上的文字：“可能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吧。”

陈颖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儿，问：“但是，据我所知，人造的纯粹随机是不存在的。算法再高明，也只是增加了伪随机序列的周期，换句话说，如果文明真的如此循环下去，就会随着随机技术的劣化而渐渐劣化下去，最后变成和原始生命没有区别的生物吧。”

少女转过身：“我不觉得是这样。在我父亲死后，我们的算法就不再干涉你们了，难倒你们没有处在真正的概率里吗？”

“你们的技术能做到真正的随机吗？”陈颖问。

“不能。”少女直接回答，但随即狡黠的一笑，“难倒宇宙里真的存在你所说的‘真正的随机’吗？”

“你是说拉普拉斯的魔鬼*？”罗宾插嘴问。

“还是阿卡夏？”汉克也追问。

“这可能属于我不太擅长的那门课吧。”少女继续向前走去，三人也跟上，“不过，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也留下了跳出这个循环的选择。”

房间的角落里，高耸着一根漆黑的立柱，蓝色的光从表面纵横的几何纹理上渗透出来。

“来认识一下你们自己吧。”少女把手放在立柱上，“阿赖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