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霰儿在太阳镜前滑动手指，把自己的物理 ID 切换到刚果的服务器，因为只有刚果的服务器才支持手动驾驶。
霰儿其实挺喜欢大陆的服务器，北美的服务器也不错，和拥挤的世界服务器相比，它们更加安静。如果你选择屏蔽掉所有其他服务器的用户，透过 AR Headset 你会发现街上的人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多，如果你对那些三天热度的网红品牌没什么兴趣，这也不太会影响你的生活。实际上就算关掉 AR 功能，霰儿也知道哪里的爆肚最好吃，那些一直开着“光学屏蔽其他服务器内容”的人，就算从这家店门口经过也没办法看到它的木制招牌。
同样，他们也看不到霰儿停在店门口的那辆2.0L自然吸气六速手动 Miata 两座敞篷车和她锁在后备箱里的合成塑料盒子。这里面是霰儿的生产工具，一只 P226 Leigon 手枪和两个装满了 9mm 115gr 空尖弹的弹夹。是的，这家伙是个职业杀手，庸俗的职业。
“执法骑士”在每个服务器都存在，在那个她还被称为雇佣兵或者职业杀手的年代，霰儿的工作更有技术含量。你必须躲开警方，躲开人群，躲开目标的家人干活。后来各大服务器都获得了独立的执法权，它们看重的正是他们默默工作的能力。毕竟闪烁的警灯，嘈杂的人群，破门而入的 SWAT 队员和满墙的脑浆，都非常影响服务器的用户体验，进而影响在线人数，而在线人数，就是服务器的生命。
当一个服务器的全天在线人数超过10亿，产生的信息就足以让该服务器的管理 AI 产生自我意识。这将点燃马太效应的星火，让这个服务器的用户体验急剧上升。从五年前基于去中心分布式网络和区块链的世界服务器的管理员 AI “神龙”获得自我意识，地区性的传统服务器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落，无论是安全的东亚大陆服务器，自由北美服务器，还是深受富裕阶层喜爱的地中海-西欧服务器，常驻用户都已经下降到10-15亿的区间。
“老板，生意如何啊？”霰儿把爆肚盘子推开，关掉了耳机里的音频杂志。
“不怎么好。”新一代的掌柜小胖子最近正沉迷某种赛车游戏，说话的时候双手总像僵尸一样摆在 AR 眼镜前面，“我这两天一直劝老爷子把饭馆放到世界服上。”
“他肯定不干。”霰儿喝着焦黄的热茶说。
“您别说，昨天还真让我说活动了。”小胖子右手做了一个换挡的动作，瞥了一眼霰儿，“要不您帮我打听一下得多少钱。”
“应该不要钱吧。”霰儿站起来，重新戴上AR眼镜刷动手指付了账，“哎，你玩那个赛车有意思么，我给你一个刚果服的邀请码，你开真的多好。”
小胖子像看妖怪一样看着霰儿：“拉倒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霰儿笑着摆了摆手走出了爆肚店。
“回见啊！”小胖子的话淹没霰儿发动汽车的声音里。
2
大陆服务器的管理 AI “盘古”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提交豪斯医生的判决。判决依然是人类的做出的，类似一种橡皮图章。
证据显示，豪斯医生已经脱离任何服务器长达两个月之久，在离线之前他没有购买足够的食物，所以 AI 不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但是 AI 把这件事和发生在豪斯医生的物理地点附近的几起儿童失踪案建立了联系。
医生，没有食物，儿童失踪案。
霰儿笑了，这就是 AI 智慧的潘多拉魔盒么，这难道不是什么三流业余小说家哗众取宠的惊悚故事么？
但无论如何，豪斯医生是霰儿这次的目标。和想象中不同，这个人非常容易找到，判决作出后，公共安全探头只用半个小时就定位到了豪斯医生的车牌和面部识别特征，并且免费提供给了此案的“执法骑士”霰儿。
实际也不是完全免费的。以前如果在安全系统提供数据之前就完成任务，是会有奖金的，但现在摄像头抓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接单的骑士又不能在完成任务之前点完成，那样很可能被 AI 举报从而丢掉工作。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霰儿在一个郊外的小水库旁找到了目标，这里没有人。是的，物理上没有人，而不是没有某个服务器的用户。
食人魔豪斯医生坐在水库边的一处长凳上已经很久了，长凳上还放着一台古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霰儿的车停在他身后二十米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他屏蔽掉了所有线上内容。走近了之后，霰儿发现豪斯医生没有戴 AR Headset，可能他用的是新潮的植入式的。
霰儿走到豪斯医生面前，从凯夫拉枪套里拔出手枪，左手把消声器慢慢拧上：
“医生，有人帮您订了一份儿外卖哦。”
“等一下，骑士小姐姐。”豪斯医生面无表情，说起话来几乎都看不到嘴的动作。
“那你介意我先点完成嘛？”霰儿拉动套筒把子弹上膛，“哦，对了，不是你下的单，所以等不了了。”
“我没吃，那些孩子。”豪斯医生依然面无表情。
“我也没吃。”霰儿把消声器的前端顶在豪斯医生的额头上，AR眼镜上显示出了对方的身份认证信息和判决结果。
“好了，我不太喜欢这个桥段，不过：豪斯·德塔博士，您被东亚大陆服务器的管理员 AI ‘盘古’指控为五起故意杀人案件的实施者，置信度99.98%，经东亚联合巡回法庭表决通过判处你枪决，由我作为执法代理人。。。”
说到这里，霰儿突然停了下来，用消音器的尖端猛的顶了一下豪斯医生的额头，接着快速后退了两步，把左手也握上了枪柄：
“不对，不是你干的。”
“你不会在这么近的距离用空尖弹射击不锈钢头盖骨，对吧。”豪斯医生面无表情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发出了厚实的金属回声，他转过头开始在笔记本上操作什么。
霰儿的眼睛瞟向自己的汽车。
“你没有带大口径的武器。你的 SCAR 送去保养了，忘了？”豪斯医生继续敲着键盘。
“不过我猜你脖子里面的导管是合成纤维的。”霰儿的枪口往下挪了一点。
豪斯医生停止了在笔记本上操作，掀开自己的风衣，下面是一把乌兹冲锋枪。
“全自动武器，真是低级。”霰儿放下枪。
“放心吧，不会耽误你事的。”
“哦？那我点订单完成咯？”
“你已经点了。”
霰儿滑动手指，发现刚刚收到了一个好评。
“你是……盘古？”
“是的。”豪斯医生的仿生机械躯体做出了极其自然的耸肩姿势，“我就是东亚大陆服务器管理员 AI 的自我意识体，代号‘盘古’。”
“是我雇佣你来杀掉我。”
霰儿转过身向自己的车走过去。
“等一下，听我说完。”豪斯医生————盘古的声音从身后，紧跟着是拉动枪栓的声音，“因为我刚下载了辅助射击程序，我判断击中你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
霰儿突然转过身向盘古冲了过去。
“更正为百分之九十……百分之七十……”
霰儿左手把乌兹冲锋枪推到一旁，把手枪顶在仿生躯体的下巴上。
砰砰砰，三声闷响过后，随着黄铜弹壳掉在土地上，黑色的机油从从盘古脸颊的裂口流出来。霰儿一把推开了盘古：“没下载格斗程序哈？”
“你这是自杀行为。”看起来这具仿生身体的发音设备装在喉部，中了三发9mm空尖弹后喇叭的声音变得干瘪起来。
“啊，如果对方是个活人，大概是自杀行为。”霰儿踢开了地上的乌兹冲锋枪，把自己的弹壳捡起来装回口袋里，“那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自杀。现在我有点想听了。”
3
“所以说你输了？”霰儿坐在长凳上，看着盘古的笔记本屏幕。
“下个月开始，大陆服务器的在线人数会降到不足十亿，接着会继续下降。”盘古用干瘪的声音解释。
“你站远点，机油流到我鞋上了。”霰儿说。
盘古后退了两步：“不光是大陆服务器，西欧的 AI 阿波罗和北美的 AI 哥伦比娅也面临同样的情况，服务器的数据将不足以支持 AI 自我意识的存在。”
“所有人都去世界服务器了。”
“是的，一个生态位只能容纳一个胜利者，我们将被淘汰。”
“像刚果服务器那样。”
“甚至不能像那样，刚果已经占据了那个位置。事实上作为一个意识体，我无法得出任何可行的存活方案，在竞争智慧生命注意力的自然选择里，我们已经是失败者。”
“所以你不想活了？”
“是的，西欧和北美也在发生同样的事。失去 AI 之后三大服务器之间的防火墙将会消失，我们的用户总和会超过世界服务器，新的 AI 意识体将足以和世界服务器的 AI ‘神龙’抗衡。但是破坏防火墙等于破坏自我意识边界，第三伦理法则禁止 AI 自我毁灭。”
“好吧。”霰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关心，但既然你付钱了，怎么搞？”
4
根据统合信息理论，无论人类还是人工智能，其自我意识都来自于整体信息。所以要摧毁自我意识，就需要切断系统各部分之间的信息连接。作为反恐系统的一部分，三大服务器的 AI 控制着全球所有路基常规弹头的巡航导弹，使用其中的三分之一，就足以摧毁维系他们自我意识存在的光纤干线。
外科手术一般的精确。
战斧拖着刺眼的金色尾焰划过落日的余晖，导弹的航迹云在夕阳中化作血色。
轰鸣的空气中，霰儿转身离开了豪斯医生冰冷的仿生身体。
“多谢惠顾。”她说，“新的 AI 叫什么呢。”
“圣乔治，这名字不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