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机




娃娃机

1

回到出租屋要经过一条小胡同,胡同口正对着一座霓虹大屏。胡同里却是暗橘色的街灯。凯琪喜欢这条胡同,幻想它能隔绝霓虹阑珊,以便在酒后睡前,孤灯独枕间不必记起那些五彩斑斓的黑。

单元门前贴着电路检修通知,凯琪忘了今晚停电。AI控制的火星移民船都已出发,可电路检修仍要拉闸。若非如此,凯琪也不能注意到那辆时常停在路灯下的面包。车里的顶灯没关,副座上放着两个油腻的不锈钢碗,尚存少许土豆丝。后座挂着两个衣架,是干透的袜子和平角内裤,更是堆满各式毛绒玩具。

既然停电,想必回房也无事可做,凯琪转身朝巷外走去。街口咖啡馆营业到凌晨,在那里写完开会用的文档,再喝一份必要的浓缩,好等着会议的降临。

路过巷口的大屏时,凯琪瞥见娃娃机立在路旁,里面摆着和面包后座一样的玩偶,此刻并没人光顾。一旁的中年男人是娃娃机的主人,他正拿着铲子在流动灶上摊着薄饼,劣质醋酸和油脂味冲上大屏晕染的紫色虚空。初春京城的午夜尚显清寒,二三晚归青年陈列在摊位前,等着用夜宵聊以自慰。队尾的小姑娘探出头看到路旁的娃娃机,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远远一拍。

没人抬头看大屏上的宣传,人人知道内政部能提供像自动驾驶汽车一样小孩儿,他们听话又聪明,还能安装各种软件。凯琪吐出一口哈气,向街口的咖啡馆走去。

再出来时,已是凌晨一点,方才的融融清凉已露出凛冽狰狞。回到巷口时,薄饼摊子依然有俩人排队。抓娃娃机前站着一男一女,女生在玩,男生在看。

“抓娃娃机就是存钱罐。”女生A说。

“对了,我不要那个黑羊,一看就是劣质品。”男生说。

2

为了去内政部的服务大厅办事儿,凯琪请了一天病假。每次请病假他就会觉得身体不舒服,因为凯琪的潜意识比他自己更有职业道德。办完事还剩半天,回家时卖薄饼的老板还没出摊,娃娃机横陈在广告牌下无人问津。

凯琪走近娃娃机,果然斑斓精致的玩偶堆里,一只手缝黑羊格外出挑。条绒布外皮和衬衫扣子眼睛,针脚七扭八歪,倒显得结实。凯琪掏出特意换好的硬币,却发现机器没通电。刚要走开,老板正推着摊薄饼的小车从胡同出来,看到凯琪盯着抓娃娃机,便说:“想玩?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弄。”

四五把毫无收获后,凯琪打算放弃,转过身发现老板站在身后不远:“给你个纪念品吧。”

于是凯琪拿到了一只老板女儿手折的纸鹤。

3

又是一周这样过去,案头的纸鹤已经有五只,但都因为落了灰不能再起飞。凯琪挤地铁上下班,偶尔因为半夜的会议第二天得以晚到一个小时。每天路过胡同口时,如果老板在,他就玩一把抓娃娃机,却从没成功过 。因此,他的硬币就越来越少。

周五半夜,凯琪收到第二天加班取消的信息。下楼去便利店买啤酒的路上,没什么生意的老板正靠在薄饼车上玩着手机。凯琪刚走到娃娃机旁,老板便凑了过来。

“你看上哪个了,我送你一个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怜悯,凯琪毫不犹豫的指定了那只黑羊。

老板拿出钥匙打开娃娃机的柜门,抓了一个崭新的大号绵羊玩偶递给凯琪。

“以前这里全都是我老婆做的,现在只剩那最后一个了,太难看,都没人想要,你还是拿着这个吧。”

凯琪抱着具有新鲜工厂气息的绵羊玩偶,捏了捏口袋里只剩下三两个的硬币,突然觉得抓娃娃机并不是存钱罐,而是一种用无限的可能性交换复制品的神奇机器。

回到家,凯琪把绵羊玩偶丢在案头,不小心把已落了灰的纸鹤打落在地上。她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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