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连载】他的城-4

       
       那天,辛诚同意把阿蓝的模型放进公司的平台上继续模拟。后来想起来这件事,辛诚觉得与其说碍于情面,不如说出于好奇。辛诚知道,阿蓝的模型不可能在实验室继续运行,不光母校,它现在需要的计算资源全球也没有几家机构能提供。而辛诚的公司恰是其中之一。现在辛诚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阿蓝在写这篇论文的时,要如何解释这些计算能力的来源。
       

       这颗种子在ZION备份系统庞贝的备份系统索多玛中种下的第三天,大小就膨胀到了ZION本体三分之一的惊人程度。辛诚想到Bostrom著名的“回形针末日”。既然它的初始动机是把“I AM HERE”尽可能长时间的保存下去,那么有权限删掉整个程序的辛诚,无疑是威胁。幸运的是,它并没有朝那个方向进化。
       第二个周五下午,辛诚提前离开了办公室,到一个茶馆和阿蓝见面。
       虽然和老舍的茶馆相去甚远,但阿蓝一直喜欢这么叫,且经常说:“我是俗人,没法附庸咖啡馆小资风雅。”可笑的是,论及风雅,辛诚还没见过哪个咖啡馆比得上这地方。

       辛诚跟在一个穿着月白底镶翠色芙蓉曲裾的姑娘身后穿过幽长的回廊,他感觉带路的这女孩简直像在飘动一样,她身上复杂的服色细腻而齐整,说明她绝不是应老板要求cosplay的普通女侍。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辛诚恍然看到了上周五晚上,那个站在天桥栏杆边拍照的女生,“上周五,青锁门外的天桥上。”

       女孩已经走到了雅间门口,并未理会辛诚有失水准的搭讪,而是微一欠身,转身离开了。她的袖子和曲裾下摆微微飘动了一下,把“衣袂翩迁”四个字撩拨到了辛诚脑中。屋里的阿蓝显然听到了辛诚说的话,走出来迎接辛诚:“她从来不理人。”
       辛诚皱了眉,指着自己的嘴摇头示意。阿蓝立刻会意:“不是,她能说话。而且她可是大小姐,劝你趁早死心。”
       辛诚耸肩表示遗憾,接着把书包摘下:“你的实验就这样吧。我没法给你加资源了。”
      “为啥?”阿蓝把茶杯推捧到辛诚面前。辛诚愣了一下,脑中涌起了各种茶道的礼仪,但索性还是左手接过,一边右手从包里掏出电脑掀开。
      “100个CPU,10T内存,100T空间。”辛诚指着屏幕上三行红色的整数,“再加的话,得找我老板了。”
        阿蓝从屏幕上抬起眼,诡谲的瞟了一眼辛诚:“你不想知道进化的最终形态是什么?”
      “这个礼拜进展不大,一直傻了一样的复制。”辛诚喝了一口茶,把瓷杯放回桌面,“况且进化和硬盘大小有关系?”
      “一个文明,总会使用自己能支配的一切能量传递信息。”阿蓝说。
         辛诚摆手:“你的一切就是这么多了,我劝你把这个大小想像成整个地球吧。”
      “或者宇宙。”
      “没错,或者整个宇宙。”辛诚微笑。“总之免费的晚餐就这么多了,你死心吧。”
      “免费的午餐。”阿蓝更正道,“最后的晚餐。”
       辛诚愣了两秒,接着扣上笔记本的屏幕,看着阿蓝:“怎么说,要么让实验室和公司签个合同,要么再改改算法。”
      “都不用。你说的对,资源不可能是无限的,那样反而不真实。”阿蓝指了指手腕上的表,“把时间拨快点吧,我只想看结果。”
        辛诚点头表示同意,重新掀开屏幕,敲进了两行命令,把控制进化速度的参数调到了那个字段允许的最大值。
        阿蓝和辛诚在一家拉面馆糊弄了晚饭。阿蓝坚持埋单,辛诚向来厌烦那种传统的,在吧台争夺埋单权的奇怪舞蹈,但对于尚未有工资收入的阿蓝,他心里还是有点不适。从面馆出来的时候,阴了半边的天开始微微飘雨,但另外半边依然是清朗的黄昏景色。辛诚把伞给了路远的阿蓝,自己准备打车离开。但是在和阿蓝道别之后的十几分钟,辛诚都没有成功叫到出租车,而这时雨已经基本住了。辛诚决定步行回家。
       走上天桥的时候,辛诚又看到了那个女生。这次他仔细确认了一下,虽然身形相似,但的确和茶坊的大小姐不是一个人。那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辛诚想着自己应该假装慌忙的走开,还是假装在看远处,但犹豫的结果就是他没有来得及假装任何一个,而是和那女生尴尬的对视了几秒。最终是那女生慌忙的走开了。辛诚苦笑了一声,走到桥下,接着听到弹吉他的声音。辛诚看到桥下稀稀落落的围着十几个人。中间是两个常在路口广场的街头歌手,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一个弹吉他,一个唱。想必因为刚刚下雨,她们不得不搬到天桥下面了。这时她们正唱着一首辛诚没听过的英语歌,或许是原创的。那个主唱的女孩的嗓音颇具特色,但发音实在不敢恭维。辛诚伏在天桥最后几级台阶的栏杆上听了半首,只听懂了“Oh, I am here, what does it mean to you, I don’t ever ever know.”这一句。辛诚抬头看了看天色,估计随时还有雨,就放弃了最初听两首的打算,直起身离开了。
       辛诚本打算在路过的第一家7-11买一把雨伞,不过那家店的雨伞正好卖完了。严格来说,其实还有一把深蓝色的三折雨伞,不过辛诚一直想买一把透明的长杆伞,鉴于目前外面也没下雨便作罢。这家店的杂志架上放着一本科学杂志,好像就是几天前他在楼下那间店看到的那本。封面上写着希格斯玻色子被发现,和另一篇科普文章的标题:“宇宙N大基本参数。”辛诚为周末计,买了几包零食和两罐啤酒。排队等待结帐时,他顺手拿起那本杂志翻了两页,觉得还算感兴趣,于是也买了下来。
        辛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看阿蓝的模型进化的怎么样了。他虽然不是进化算法专家,也不是生物学专家,但辛诚猜测它的进化应该已经停止了,因为他几个小时前就把进化速度调到了最大。而对它的结局,辛诚猜是一种均一的状态。它会进化出控制环境参数的能力,于是进化必须的“自然选择”会失效。当环境无法威胁到它时,复杂的分工体系就可有可无了。它会把I AM HERE这条信息填满整个硬盘,然后等待着自身进程的结束。如果说最初的命题是:“如何把信息保存的最久。”那对应到现实世界,这结论其实和“刻在石头上”没什么区别。最多是解释了一下:“到处多刻一些。”
         不过系统显示给辛诚的并非如此,复杂的,城市一般的分工体系的确消失了,环境参数也不再变化,但信息并没有泛滥到整个硬盘。它的体积反而变小了,现在整个程序里I AM HERE这条信息只有一条了。但这条信息被用一种异常复杂的方式保护着。作为管理员的辛诚甚至无法知道它的存储路径,它似乎是动态的,可以在硬盘的任何一个磁道上,或者任何一段内存地址里,甚至在CPU的缓存里。然而不同于复制,它并非同时存在于那些地方,它是概率性的出现在任何一个56bit的地址单元里。
        “薛定谔的猫。”辛诚开了一罐准备一会儿看电影时喝的啤酒,轻声自语。他打开了阿蓝的聊天框,准备告诉他这个结果,但看到他的头像还是灰的,就把电脑扔在桌子上,打开电视准备看电影了。
        一阵风夹着雨腥吹进屋来,辛诚走到窗前,看到楼下路灯的灯影里雨线清晰的不断划过,但还没大到能听到雨声的程度。和很多自称文艺的青年一样,辛诚时而很享受雨声。大学时他上过一门叫做“信号分析”的课程,知道雨声其实只是自然界随处可见的粉红噪音,和鼓掌声的频谱甚至没什么区别。自此辛诚听雨时的小资情调就没了大半——如果把小资情调定义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的话。辛诚坐在窗台上用手机翻了翻朋友圈,一个教书的同学发了今天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以今晚的天气为题,写写自己的感受。”
        辛诚走到桌前,翻出良久未用的纸笔,准备动笔写一段试试。但划了几下,放了太久的钢笔都不出水。辛诚起身找钢笔水,但想到用了这一次后,估计又是等它自己风干,索性就把电脑拿来,打开一个笔记。但手在键盘上放了半分钟,却不知该敲什么。于是辛诚抬头又看窗外,雨还在固执的下着,好像打算把黄昏时的晴雨补回来。于是他强迫自己的手在键盘上敲了起来。
        辛诚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最终竟然把这道小学生的家庭作业写成了一首七律。这花了辛诚一个多小时。写完后他又去看那同学的照片,发现命题下面还有一条要求:除诗歌外文体不限。辛诚自己笑了一声,嘟囔着读了一遍,就把它保存了,扣上电脑,拿起啤酒看电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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