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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翔子又下载了“检举乐”这个APP。她不愿意举报别人，但是毕竟举报能赚钱，对于翔子这个在什刹海拉电动洋车兼职的穷学生来说，还是挺诱人的。上周，学校请了个专家来宣传“检举乐”，那个专家中年发福，但是衣着干净，说话也挺讲道理。
“如果所有人在干错事之前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抓住，那就不需要特别重的惩罚。”发福的专家解释说，“因为我们通过众筹的方式，把执法的成本降低了，所以干坏事的机会成本就提高了。这没什么不好。”
宣讲结束之后，翔子在阶梯教室门口扫码下载了检举乐。晚上在什刹海拉车的时候，她看到那些专职的电动洋车车夫开工之前都拿着手机拍一圈违章停车，接着蹲在红绿灯前面准备抓拍闯红灯的，抽烟的，还有咳嗽打喷嚏不拿衣服挡着的。听他们说，新的AI“盘古”上线之后，举报处理的速度提升到了秒级。
“你看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向翔子展示他的战果：一段录像显示一个过马路的男子在绿灯亮起来之前就下了马路牙子。翔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的还站在马路对面，绿灯亮起时，车夫按下了举报。男子几乎立刻听到了自己手机的声音，他掏出来看了一眼，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唉，关键在这。”车夫把手机又举起来，对着男子拍了两秒，“我还能举报他在马路中间看手机，你说绝不绝？”
翔子礼貌地笑了笑：“还真是挺快的啊。”
车夫觉得没意思，拉着电动洋车找其他工友炫耀去了，走出几步之后往地上吐了口痰，小声嘟囔：“装什么正经。”
他的声音控制的很好，正好能让翔子听到，但好像又不是说给她听的。翔子想到可以举报他随地吐痰，AI应该可以反查监控核实。不过等她掏出手机来，却想起一直没有注册过检举乐的用户名。看着注册页面上AI“盘古”的两个二次元形象，短发帅哥“盘盘”和长发萌妹“古古”在“自由就是奴役”的宣传语中间跳来跳去，翔子还是退出了APP。
她不是不想赚钱，她也觉得专家说的没错，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心里别扭。翔子想多赚点钱是真的，她特别想升级一下自己的电动洋车。在什刹海拉电动洋车的有两种，一种是后驱的，就是电动机装在洋车的后轮上，车夫只要穿着旱冰鞋在前面用车把控制速度和方向，这种车速度快，续航长，噪音低。最高级的型号，甚至可以在两个后轮上分别安装一个电动机，两个电动机反向旋转，可以让车原地掉头，车夫握着车把一跳，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大喊一声“螺旋升天”，接着就落在了相反的方向，然后在电机隐隐的高频啸叫中绝尘而去，好不帅气。而翔子在用的，是最低级的前驱车，洋车是没动力的，车夫踩着平衡车在前面扯着车走，加速刹车全靠臂力，如果客人稍微胖一点，还真不太吃得消。
翔子自己算了算，按照现在的攒钱速度，她应该可以在三个多月之后把自己的车改装成后驱的，当然要卖了平衡车买一双旱冰鞋。她纠结的是，如果再多攒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改装成双电机的，不过那时候她也快要毕业了，能享受双电机的时间就不太多了。
是早点改成后驱呢，还是再攒攒钱改成双电机后驱呢。翔子踩着平衡车，拉着洋车往前划着，突然听到右边哐啷一声，翔子停下车，看到刚刚和自己聊天那个车夫倒在地上，洋车也翻了，车轮还在嘶嘶地旋转着。翔子赶紧放下车，踩着平衡车划过去：“怎么了？碰着了？”
车夫抱着膝盖大喊：“哎呦，撞到我的腿了！”
翔子从平衡车上下来，蹲在车夫旁边：“是车撞的么？你看见车牌号了么？”
车夫突然停止了叫喊，一把抓住翔子的平衡车：“不是你撞的嘛！你装什么装！”
“唉，你可不能碰瓷啊。”翔子站起来说。
车夫举起手机对着翔子拍了一张照片：“哎呦，我要举报你！”
翔子的手机很快收到了检举乐的信息：因为你受到举报，你的个人信息已经被自动注册。有人举报你交通肇事，AI盘古无法调取录像。
翔子把手机给躺在地上的车夫看：“你看不是没监控么？”
这时，第二条信息推送到了翔子的手机上：
根据交通事故历史模型，AI盘古判断你有99%的概率是肇事者，请在原地等待警方处理，擅自离开将被认定为肇事逃逸。
2
晚上八点的新闻被激光投影仪投射到什刹海的水面上，仲夏的水波时不时的让主持人的脸微微变形。
“日前警方在什刹海处理了一起电动洋车之间的交通事故，事故双方分别为北京某高校的学生兼职车夫和专业车夫，警方根据AI盘古的判断，认定该学生负事故全部责任。我们提醒大家，时刻注意交通安全。”
翔子翘了一天的课，来什刹海打工。实际上白天的生意并不太好，但是翔子还是在烤肉季门前踩着平衡车跑了几个来回，今天她的背包里放着一个特殊的保温瓶，是之前在交通队处理那次事故的时候一个外国人给她的。外国人好像是因为骑自行车过斑马线的时候没有下车推着走被人举报了，因为没有中国的电话号码，所以AI盘古直接派了警察把他带回交通队处理。
“你给我拿着这个保温杯，后天中午十二点，烤肉季门口，交给我，给你五千。”外国人趁着警察都在处理别的事情，用外衣挡着把这个纯黑的金属暖水瓶塞给了翔子。翔子不想接着，她知道这是一件麻烦事，估计八成是什么处方药。听说最近很多外国人在国内买抗生素，再想办法寄回外国去赚钱。但是刚才警察告诉她，那个车夫让她先赔三千检查费，等检查结果出来再算账。翔子已经把生活费给了他。
“八千。”翔子说。
外国人愣了一下，还是把暖水瓶塞了过来。翔子接在手里，肩膀一沉险些脱手。这东西的重量实在不像药品，但是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早知道应该多要点的，一万的话就能换个后驱洋车了。翔子盘算着。
可是到了晚上八点，外国人依然没有出现。翔子吃过晚饭，坐在一个酒吧的露天桌子上喝着啤酒。
“唉？你怎么不干活去啊。”一个穿着超大号黑色T恤的肥胖年轻男人在翔子对面坐下。这人是这一带的消息通，小有名气的黑客，“撞人那事儿摆平了么？”
翔子叹了口气：“下午又找我要一千营养费。”
“我跟你说，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没完没了啊。”黑客找服务员点了一杯啤酒，继续说，“你找我来看什么，不是借钱的吧？”
翔子从背包里掏出那个黑色暖水瓶递给黑客：“这个能卖钱么。”
黑客往后仰了仰身子：“什么玩意，你可别坑我。”
“我要知道我还问你？”翔子把保温杯往前推了推。黑客从桌子上拿起来：“够沉的啊。”
他试图拧开瓶盖，但是用了半天力却不见丝毫效果。黑客垫了一层餐巾纸，把杯子横过来用蛮力一拧，黑色的杯体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一个红色的二维码像投影一样浮现在瓶身上。那是一个特殊的二维码，点阵的密度明显比常见的要大很多。
黑客看了一眼翔子，翔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黑客拿出手机试图扫描，但毫无反应，他又用相机把二维码拍了下来，眼睛贴在屏幕上研究了一会儿。翔子拿回瓶子，但此时那个二维码已经消失了。
“不对啊，”黑客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说，“二维码最大的版本是40，应该横竖都是177个格子，这个二维码横竖都有200多个格子，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标准吧。”
翔子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你先把东西给我，我给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出手。”黑客伸手把保温杯拿回来装在自己的背包里。
“不用了，反正那个老外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和他谈的八千。反正我天天在这转，如果哪天碰到他，我让他找你，你找他要钱，怎么样。”翔子说。
黑客想了想：“要是我出手了呢？”
翔子喝了口啤酒说：“那我管不着，你自己和他商量去吧。给我两千，让我给那王八蛋医药费，这事儿和我就没关系了。”
黑客又琢磨了一下，掏出手机转给了翔子两千块钱：“就这样吧。”
3
一周以来，翔子已经把检举乐用的很熟悉了。虽然赚的钱不多，但足够每天在便利店买点饭团。省下的钱本来应该存着准备改造洋车，可惜把保温瓶卖给黑客之后，那个车夫又找她要三千的手术费。翔子只好想办法多赚点外快了。所幸那个外国人并没有再出现过。翔子估计他在交通队只是想赶快把这个什么奇怪的违禁品处理掉，压根也没打算找她要回来。
一个周四的中午，翔子正坐在什刹海岸边，准备举报游泳的人，她突然觉得头顶黑了一片，好像有个身材硕大的人站在她身后。翔子仰头看了一眼，是黑客。
黑客满脸严肃，往旁边站了几米，好像俩人根本不认识一样，把脸冲着河对面小声说：“晚上八点，到上次那个酒吧，门口。”
“你不会发微信么？”翔子奇怪道。
黑客没有理她，径自走开了。
到了晚上，翔子才知道黑客定了个包间，并且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进到包间后，桌上已经摆好了菜，黑客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扰，然后关上了门。
“干啥啊？”翔子有些诧异。
“你把手机关了。”黑客说。
“你是劫财还是劫色？”翔子往门口靠了靠。
黑客咂了咂嘴：“你是有钱还是有色啊，你上次那个货。”
“也有道理。”翔子掏出手机关掉了电源。她知道黑客是想说一些不希望被AI盘古知道的话。
黑客坐下，从背包里掏出那个暖水瓶：“我查了那个二维码，是一个军用规格的加密标准，谁也破解不了。”
“我可不退钱啊。再说我都把钱给那王八蛋了，我现在也没钱。”翔子马上站起来。
“唉，你先别急。”黑客示意她坐下，“但是，好多人都想要。”
“谁？”
“大主顾。”黑客压低声音，“我看到组织挂牌找这个东西，价格开到薛定谔的猫都开始感兴趣了。”
翔子知道黑客说的组织是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地下佣兵机构，专门为全世界的政商精英和情报机构作外包，而薛定谔的猫是组织里最顶级执行人的代号。她这种平民百姓肯定不知道雇佣这个全世界最厉害的杀手需要多少钱，但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到底是什么东西。”翔子拿起瓶子重新端详。圆柱体的瓶身是纯黑的喷砂质感金属，重量十分可观，里面装的绝不是一般的液体或者药片。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厉害的病毒，可能是什么秘密武器设计图。反正挺值钱的。”黑客说，“废话不多说，咱们得走最安全的渠道。”
“咱们？”翔子皱眉道。
“你想不想赚钱。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底价是多少钱吗？”黑客说，“五百万。”
翔子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放屁。”
黑客叹了口气：“我骗你回头拿什么给你付钱。”
“那你为啥要和我分，你有病啊。”翔子问。
“我说了，咱们需要走最安全的渠道。我打算把它卖给AI盘古，所以需要你帮忙。”黑客说，“盘古是城市管理AI，要遵循三大定律第一条，肯定没有杀人灭口的权限，如果盘古答应出钱买，肯定能拿到钱。最坏的情况，也不至于送命。”
黑客喝了口桌子上的酸梅汤，继续说：“你听着啊，咱们得先把东西藏到一个地方，然后我匿名报告，咱们提条件，等拿到钱，再告诉盘古藏的位置。”
“我还没听懂为啥需要我。”翔子追问。
“这个东西，得你去藏。如果我匿名举报被查出来了，盘古就会查到我这几天去过哪，如果我去藏，肯定会被发现。”
“那你今天不是见过我了么。”
黑客冷笑了一声：“我这几天特意见了上百人，干什么的都有。我跟你说，盘古肯定会分析这些人的行为轨迹，如果有异常，就可能是在藏东西。你是拉洋车的，你去什么地方都不异常，明白了么？”
翔子点了点头。
“你这几天都戴上口罩，这样盘古的人脸识别就废了。反正这几天好多人都戴口罩，也不奇怪。”黑客补充说，“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去藏。你把东西放倒双安商场门口东边那个石头狮子嘴里，我明天就去举报。”
翔子又点了点头，拿起暖水瓶塞进自己包里，就要开门出去。
“对了。”在翔子开门之前，黑客又说，“你打算要多少？”
“对半分，我要二百五十万。”翔子开门离开了包间。
4
翔子接到那个神秘电话是周六的早晨，对方是中年男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劳，但是非常精确地说出了翔子的姓名，年龄，就读学校，兼职，现在所在的位置，所用手机型号和银行账号余额。
翔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谁，想干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答：“我是盘古。你知道那个黑色暖水瓶的事情吧。”
翔子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是机器还是。。。”
“我是人。”对方马上回答，“我是盘古后面的人。”
“那我明白了，所以那个谁。。。”
“有人向我们举报说持有某个黑色暖水瓶。”男人没有等翔子说完，“实话实说，我们只能确定你有参与的可能性。这不是开玩笑，如果你真的有参与，我们希望你。。。”
“我知道。”翔子也打断了对方。
对方显然没想到翔子会这么痛快承认，这个停顿倒是让翔子确定对方的确是人：“那你应该知道，举报人向我们提出了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们地点，东西是我藏的。”翔子回答，她觉得自己现在一百八十以上的心率很难不反映在声音上。
男人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什么条件。”
翔子马上回答：“我想换个后驱的电动洋车。”
“你想什么？”对方好像没有听清。
“我想换个后驱的电动洋车，而且要双电机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问：“你确定吗？”
“我确定。还有最好别让那个碰瓷的再烦我了。”翔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东西在大钟寺地铁站西边天桥上，马甸那块路牌后面。”
“我还没有答应呢。”对方说。
“没关系，反正我告诉你了。”翔子回答。
大概十秒的沉默后，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很好，你没有骗我们，东西我们已经回收了。你的条件我们很快兑现。”
“能最后问个问题吗？”翔子问。
“问吧，不保证能回答你。”
“他管你们要了多少钱。”
男子冷笑了一声：“他要一百万。”
“那我明白了。”翔子挂断了电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她觉得自己的心率正在恢复正常。
盘古的效率的确惊人，傍晚翔子接到了物流的电话，她的新洋车已经送到了，对方甚至还附送了一双旱冰鞋，正好是她的尺码。
这台后驱的洋车每个车轮都有一台三十匹马力的电机驱动，全速运转可以在四秒内从零加速到一百公里时速，只要旱冰鞋能够承受，极速能达到二百公里每小时。
但是现在翔子只想试试最炫酷的原地调头。两台电机向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强大的扭力把车把向上抬起，翔子顺势跳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电机的嘶吼声骤然增加，车把旋转了180度之后继续加速转动，橡胶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打滑声，带着整台车疯狂地加速旋转起来。
翔子发现刹车并不管用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在被高速旋转的洋车甩向水泥隔离墩的一瞬间，她高声喊道：
“螺旋升天！”
尾声
晚上八点的新闻被激光投影仪投射到什刹海的水面上，仲夏的水波时不时的让主持人的脸微微变形。
“日前在什刹海地区，一名学生兼职洋车车夫因为控制不当，掉头时被高速旋转的车辆甩出，撞击到水泥路障，当场死亡。警方根据AI盘古的判断，认定该学生负事故全部责任。我们提醒大家，时刻注意交通安全。”
“接群众举报，警方在潮白河打捞到一具男性尸体，警方提醒广大市民，不要到未开放的河湖地区游泳，以免发生危险。”
“下面请看国际新闻：北京时间今天凌晨，著名互联网媒体维基解密公布了美国最新型城市管理AI哥伦比娅实际由人类控制的决定性证据，据称该证据来自哥伦比娅AI主机的备份数据存储单元，该设备被封存在一只黑色保温杯内，由匿名人士邮寄给维基解密编辑人员。专家预计这一消息将对今年年底举行的美国大选产生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