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旋转的木马

“像小提琴一样,在岸边流动的远山如黛。
像男中音一样,包裹着水滴的流水如歌。
这就是你梦到的全部生活。”

 

1

        周四是晴天,晚上有些闷热。

        餐馆门前的杂物堆放着一只木马。木马是曾经是旋转木马的一部分,而且是商场门口那种劣质的旋转木马。它大概从未有过考究的线条和闪光的漆面,陈年的灰尘已经让它变成了一块褐色的马形木头。

        因为刚刚路过的商场门前有个旋转木马,所以我才多看了这东西一眼。我习惯性的为自己的行动找理由。但可笑的是,这个行为本身却毫无理由。不但毫无理由,还会让人活的很累。餐馆木质的看板上用霓虹灯镶着三个白色的楷体字,那是餐馆的名字。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餐馆里只有一张桌前还有客人。两个男人对面而坐,正对我的是圆脸,脸上有若隐若现的胡须,于是我决定叫他品客先生。另一个背影消瘦,一身黑衣。两人看上去都在三十岁的前半段,应该身体健康,面前摆着两只酒杯,以及两三盘烤物,大概是秋刀鱼和鸡肉串一类。

        我背对两人坐下,点了鳗鱼饭,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又收起。尽管这家店上菜慢是出名的,但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碎片信息上,毕竟那是一种令人疲劳的东西,从不安定性的意义来说,它甚至比那些几乎全部用缩写组成的工作邮件还让人疲劳。尽管自认为在八点半的小餐馆里,我不需要任何有趣的信息来佐餐,这种自信还是被猎奇的本性无情的打破。

        在服务员端来餐具和麦茶的时候,背后的品克先生开始说话——虽然看不到,但我确定这湿润的声音是品克先生而不是瘦子先生发出的:

        ”我跟你说,我一直记得那条河。”品克先生的声音高亢、激昂,充满着豪迈,”我沿着那河游,根本不是在游,我就是那河里的水一样。两边的山。。。”

        似乎是觉得他的话缺少氛围,餐馆决定开始放音乐,好像是仲夏梦里的一节,我忘了是哪一节,但至少不是婚礼。品克先生愣了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啤酒,用酒杯指向上空:”那山就像这提琴。对,在岸边流动的,流动的山。”

        我不讨厌这比喻。服务员把我的鳗鱼饭端上来了。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少。

2

        周四天阴了,但并不热。

        餐馆门前放着旋转木马的残骸。绕着同一根柱子旋转了不知几万圈之后,这个盖满灰尘的杂物箱子就是他的归宿。

        走过发着暗淡白光的木质餐馆看板,打开门后我看到餐厅里只有两个客人:品客先生和他的朋友瘦子先生。我背对着他们坐下,点了乌冬面。

        餐厅的背景音乐是一个男中音唱的牧神的午后。品客先生正在进行豪迈的诉说:“那条河,两边都是青草,河水就像这男声一样。我顺着它游啊游,就想找一个地方离开,但一直不行,一直不行。”

        瘦子先生打断他:”你儿子呢?”

        品客先生默然片刻,声调低了些,音量也小了很多:”在家呢,他妈看着呢。”

        瘦子无话。品客先生的活力重新出现,甚至热情更胜方才:”好像什么人告诉我,一定要找到入海口!一定要。”

        我看到服务员端上了我的面,便把手机收好。

        这面甚是一般,下次不打算点了。

3

        周四下午下了点雨,晚上空气不错。

        餐馆门前的杂物堆,破木马只剩马身。奇怪的是,好像它还活着,不知目的的在垃圾堆里绕行。

        我选了能看到对面中学操场的座位,身后一桌是除我之外仅剩的两位客人。伴着音箱里G弦的咏叹调,品客先生正向瘦子先生讲述他的冒险:“我一直没找到河口,就像河里的一滴水一样,一直游。你听着音乐睡着过吗?这就像那时候梦到的样子。我觉得,如果再找不到海,我就要下沉,就要溺死。我觉得河水变得不透明,变得浑浊,粘稠,使人厌恶。这一切毫无变化,就像把一天重复了太多次,虽然岸边景色有些许不同,但我能记得的却越来越少。总有一天,一切时间都不再有意义。”

        品客先生停止了说话,等待瘦子先生的评论。这时,服务员端来了我的牛肉饭和烤鲭鱼,我尝了一口鱼,味道尚可,但以价格看,我吃过更好的。

        瘦子先生终于开口:“你该回家去,明天还要上班。”

        “是啊。“我想,于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4

        周四的雾霾,好像让这一天延长了好几倍。

        餐馆门前的破木马消失了,我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那里有过这东西。

        玻璃窗对面的中学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影在雾中穿行。音箱里小声播放着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不知是哪年的录音,乡愁的赢弱中,炒豆声扑面而来。身后的一个孤身的客人已经喝多了酒,趴在桌子上不断重复着一句听不清内容的话。他对面的酒杯下,压着几张钞票。

        “明天就是周五了。”我这样想,“不是周四了,周四终于要过去了。”

        第二乐章结束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话清晰了起来:“海是永远找不到的,因为我看到了雪山。”

        这个人好像走错了方向。不过我不关心他的故事,那个把钱压在酒杯下的朋友应该也不关心。毕竟,所有的事都会成为故事,但值得讲的,却只有沧海一粟。

        明天一定是周五。

        我再次这样想着,看到服务员踩着新世界的节奏,端来了我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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