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梦 002 History as I know

让我们从历史开始吧。

八年前,“斯佩伯爵复仇行动”——或者按照联合国公布的文件——“虎鲸复仇作战”结束后,我就一直从旧历科学中寻找弦论的线索,我发现越是深入,我对历史就越发怀疑,以至于历史本身是不是存在,都成了一个问题。

我不会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连我们自己的经历是否真实我也不能确定,何况是我们出生前的时空。

我能确定的是,战前和战后,我们从课堂上学到的历史大相径庭。在有了足够的权限阅读密档后,我有些惊讶的发现他们都包含真实的成分。

尽管如此,我最不能相信的,依然是他们都声称真实的,这颗星球那段田园般的过去。通古斯前四年之前的世界。据说那时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也拥有统一的纪年方法,并且已经延续到了两千以上。那时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超过70亿。最惨烈的大战已经过去了70年,我无法想象70亿人类之间的和平怎么可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不过,显然,之后的事情证明,即使这是真的,也不过是一个巧合。——这个观点是我们和敌人为数不多的共识之一。

AT1(通古斯元年)之前的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已经没有人确切的知道了。今天历史的常识是,旧历2014年,一个叫做NASA的政府组织发现了来自柯伯依带的一颗彗星,他将会和一年前的ISON彗星一样掠过太阳,然后变成地球夜空里难得的景色。不过那大概是在四年之后了,况且在去年ISON彗星被太阳解体之后,人们对同一主题的兴趣已经几乎耗尽。

NASA网站上的只言片语,就是“通古斯环”最早的记录。

不过我相信,海面下的涌动在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否则很难想象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秘密策划像“该隐逃亡”这种规模的行动。

下面是我的猜想。

在NASA公布最早的消息之前,政界、商界、科技学术界和艺术界的精英们,就已经从各自的渠道收到了CIA故意放出的真实消息。他们花了一个月左右来确认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并且相互说服。又花了两个月左右让无法被说服的人闭嘴。

2014年的“仲夏神隐”。这恐怕是旧文明1307年毁灭圣殿骑士团和1934年“长刀之夜”以来最有效率的肃清行动。但这次是全球范围的水下行动,无数的人间蒸发和意外死亡被当作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多的人在看到了三个大国高层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之后,明智的选择了合作。

接着就是秋天的金融风暴,以美联储、人民银行和欧洲央行为首,各国央行开始不正常的疯狂印钞和向民间发行长期债券,因为所有会多嘴的人都已经消失或者合作,资金的筹备异常顺利。

因为普通民众无法踏足的地点越来越多,随着计划的推进,保持神秘的难度越来越大。讽刺的是,旧文明中阴谋论的历史太悠久,名声太狼籍,以至于当它真的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却变成了掩饰阴谋的最好屏障。

一场旧文明历史上最大的阴谋,在被扣上阴谋论的帽子之后,安然的隐藏了超过三年。“该隐逃亡”的所有准备基本完成的时候,从地球的夜空中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颗拖着尾巴的彗星了。人们兴奋的拍照,夜以继日的讨论这难得一见的奇观,阴谋的话题被渐渐淡忘。

2017年末的一天,全球的主要媒体同时接到指令,要求播放一条不到300秒的视频片段。在这段视频里,各国领导人轮流向全世界宣告了一个事实。

LUCIFER彗星,将在2018年初不可避免的撞上地球。地球上的大部分人类不会立刻死于撞击引起的冲击波、海啸或者地震,但撞击激起的烟尘将弥漫在大气中一年左右,因此人类的确正面临一场灾难。

视频播出的第二天,世界各地的人们都目击了大量的飞船发射升空。在白天的半球,阳光甚至一度被飞船发射的烟雾遮蔽。而在夜晚的半球,一些核动力推进器的尾焰,让天空呈现出白天一般的蓝色,就连硕大的LUCIFER彗星都变得难以看到。

这时,就算最尖刻的阴谋论批判者——如果他们没坐在那些飞船上的话——也意识到,精英们早有准备,而且这次撞击造成的灾难绝不是菲律宾海啸甚至两次世界大战能比拟的。

这次被后世称为“该隐逃亡”的阴谋,带走了地球上最聪明的千分之一的人口,以及大量的科学、艺术成果。留下的人们试图用核武器炸碎彗星,但很快他们发现这大概需要一千亿吨当量的弹头在彗星正中心引爆,而且变成碎块的彗星造成的灾难可能更加严重。

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核武器的密码,所有的核钥匙和技术人员都在逃走的飞船上。

虽然这么说违反了普适进化原则,但是,如果是我在飞船上,我也会选择这样做。恐怕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就是我在飞出一颗即将毁灭的星球时,有几千发核弹跟在后面。同样,如果我是被抛弃在地球上的人们,当我知道事实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飞船一艘艘的打下来。

因为管理者的逃亡,社会秩序很快全面崩溃。人们再也无法相信任何形式的政府,意识到对彗星已经无能为力,人们开始了最无望的挣扎。
根据当时的记录,直到“该隐逃亡”前的最后一刻,撞击地点也没有被公布,因此几乎是同时,谣言四起,人们纷纷逃离每个谣言指明的地点。超过九成的人最终选择相信了一条信息,声称黑客截获NASA和紫金山的通信,解码后显示撞击地点是南太平洋,德雷克海峡以西2500公里左右的地点,最初引发的海啸会毁灭南半球所有的沿海城市。

人们开始连夜向地球的另一边奔逃——西伯利亚,这个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以一个后世者的视角来判断,这并不能说是完全无谋的策略。后来的事实证明,彗星产生的灾难的确不足以毁灭地球上全部的人类,尤其是他们处在这个星球撞击点的另一侧时,整个地球都变成了他们的护盾。这场灾难的后果恐怕会没有之前预计的那样严重。

前提是他们选择了正确的逃亡地点。

撞击发生在2018年2月14日凌晨3点,地点是通古斯——西伯利亚高原。

贝加尔湖被瞬间蒸发,横跨地质板块的强大冲击波,几乎立刻摧毁了亚欧大陆上全部的人类建筑。地中海像一口被踢翻了的汤锅,淹没了它孕育了数千年的欧洲文明最后的痕迹。很快,海啸蔓延到了美洲、非洲和大洋洲,沿海的城市无一幸免。和之前预计的一样,烟尘遮蔽了阳光,并随着大气流动逐渐覆盖到全球上空。

我不想更多的讲述在旧文明最后的一年里,它是怎样扭曲、变异、挣扎和灭亡的。他们在几个月内,一个个的否定了几千年来创立的价值,直到最终否定了自己。包括最初撞击瞬间杀死的十亿人,接近99.9%的人类在这一年内死亡,一年后当人们有余力统计人口的时候,发现全球的幸存者只不到两千万,算上逃走的七百万左右,这两千七百万人,就是旧文明最后的遗产,这就是旧文明的终结。

其实,我并不喜欢“旧文明”这个称呼,我只是习惯性的这么描述罢了。这种说法,让我对通古斯元年(AT1)之前的时间产生了割裂感。好像他们是史前的恐龙,他们的灭亡才让我们的文明出现。而这种冷漠的割裂感,恐怕正是十几年来的教育所要达到的目的。

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孩子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认为正是我们的父祖在那片死亡的雾霭中开创了新一代人类的文明。他们从同伴的遗弃和欺骗中,从自相残杀的血腥中生存了下来,我们的身上正流着他们的血液。

然而,如果现在的孩子们发觉自己身上有着这样的遗弃、欺骗和自相残杀的基因。如果他们认为这甚至正是父祖们生存下来的方式,我无法想象我今天将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如果按照旧历纪年,AT1年应该是2019年。直到我从训练场进入指挥室为止,两种纪年法一直在并行使用,那一年是AT219年,或者说是公元2237年,开战的第二年。此后,公元纪年法被全面禁止,一切可供公共查阅的资料的纪年法全部被替换为AT纪元。两种纪元换算的麻烦之处在于,日期并不是完全对应的,而且没人知道究竟差了几天。因为撞击之后,全球的气候变得相当异常,所以这种对应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也没剩下多少人感觉不习惯。一般认为,2018年的12月25日,是AT1年的1月1日。当然这只是一种约定——一种愿望。实际上说不定差了半年。

然而哪天是1月1日并不重要,如果人们庆祝的是另一天的话。

当然,被定为AT1年1月1日的这一天,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据说那天,一个叫亚当的孩子在西伯利亚高原拾荒。可以认为他是个很穷的孩子,因为稍有资源的幸存者应该都已经逃离了零地区。

顺便一提,彗星的确为零地区带来了不少金属,其中甚至包括整块的金子、拳头大小的钻石,当然更多是是发黑的铁块。幸存者中的科学家——在一年前可能只算得上天文爱好者,对此十分困惑,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一颗彗星的成分会如此复杂。而且根据撞击前几个月它在天上拉出的尾巴看,这颗彗星的主要成分应该是冰之类的低沸点物质。

抱歉,因为通古斯区在今天也是个有特殊意义的位置,所以我不得不多解释一下。让我们回到这个叫做亚当的孩子身上,据说他非常巧的走到了零地区的中心附近,并且抬起头看了一眼。我猜,在那个时候,幸存者们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的习惯了,因为那里永远是不详的灰色雾霭,对于从发达的物质文明中幸存下来的成年人而言,这只会唤起对蓝天的悲哀回忆吧。但是那个孩子,也许是希望看到什么除了回忆之外的东西,也许只是累了想活动一下腰部——我更倾向于前者,否则我想他不会看到那个东西。

他看到了雾霭中一个规则的弧形边缘。他惊呆了,想看的更清楚,于是那个边缘周围的雾霭开始散去,仿佛在迎合他的愿望一般。他跑回家里,叫来了所有他认识的人,在更多人的注视下,那个物体的轮廓以更快的速度清晰了起来。当全村的人都聚集到这里的时候,人们已经可以勉强看清,那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庞大圆环。

大人们估算,那个圆环的直径有270米左右,距离地面至少有600米,通体黑色。很难想象最初亚当是如何在浓重的阴云中发现这东西的线索的。

这个消息越传越远,附近的人们纷纷聚集而来。正像回应观众的期待一般,随着地面上人数的增加,圆环不断的驱散着自身周围的雾霭。一周之后,圆环周围已经形成了一片直径五公里左右的蔚蓝晴空。

通古斯环的名声越来越大,人们从世界各地赶到西伯利亚来欣赏她和她带来的蓝天。人们也开始注意到,随着看到这个圆环的人数增加,她驱散雾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场景几乎是撞击前几个月,人们涌向西伯利亚场景的重现。然而这次,不是恐慌,而是久违的好奇和希望驱使着他们。

科学家携带了当时还能找到的所有仪器来到这里,但是没有一种能够探测到这个圆环的存在。直升机、飞艇、热气球,几乎所有那时还能升空的东西都曾在那里放飞,但是没有一种能抵达人们认为圆环所在的位置——不管怎么飞行,她永远在600米以外的位置。

好像她周围的600米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一般。

当然,没有一个媒体能准确的报道她的形象。因为和其他仪器一样,相机和摄影机也无法记录到通古斯环。人们靠绘画、文字和口耳相传了解她,通过自己的眼睛和其他人的交流确认她。

如果有人说这是全人类共同的集体幻觉,我也无法否认。因为即使到今天,依然只有人眼能确认通古斯环的形态。但是,直到今天,她依然悬浮在西伯利亚的上空。除了人眼之外,今天还有另一个方式能感知到她的作用。在通古斯环周围五公里的范围内,一切SIP携带者的能力都会无效化,就像她出现之前一样。

没错,我们认为是通古斯环带来了SIP能力。而她驱散雾霭的功效,事实上就是人类第一次集体无意识行使SIP干涉的结果。

在所有前去参观通古斯环的观众里,大概有千分之一的人觉醒了SIP能力,有多少的潜在携带者无法判定——直到今天也无法判定。这正是SIP能力的可怕之处,在被其他人观察到能力效果之前,无法用任何手段检测出来。但SIP的效果是实在的,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全球大气中的雾霭就被完全驱散了。

人类终于重新见到了蓝天、太阳、月亮和群星,所幸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的名字。这就是我们文明最初的记忆。如果记忆必须有个开端的话,我希望她是以这样相对美妙的方式开启的。

此后的200年,是新文明的田园牧歌。本来资源岌岌可危的地球,突然变得广阔无垠。我们无需开发任何新的技术,旧文明无数的科技宝藏等待人们去发掘和利用。直到几十年前,人们依然在追赶旧文明的脚印。对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类而言,这些技术太过浩瀚,人们只会选择其中最简单,最有效和最有益的技术和制度来恢复。比如深空宇航技术,就因为过于奢侈而被一直搁置。AT1年之后,人类发射的距离地面最远的飞行器就是同步卫星。

或许,这种技术帮助旧精英们逃走的事实,也是它不再受欢迎的原因吧。

很难说这种选择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最早被复兴的制度就是政府——人们终于重新相信社会契约了。

或者说新的文明已经成长到不得不需要社会契约的程度了。最初,新的联合国政府权限小的可怜,随着需要复兴的技术越来越多,人们开始赋予它更多的权限。然而总有一批人时刻不停的盯着这些管理者,“该隐逃亡”刻下的印记从未被抹去过。

这段历史中不得不提到的是SIP携带者。这种无法被仪器探测的能力用了很长时间才引起人们的注意。我相信这是因为SIP携带者的能力变得越来越强大了。根据今天的认识,SIP本质上是一种控制概率的能力。除了第一次依靠全人类潜意识的联合行使外,早期SIP携带者的能力都很微弱,尤其是在携带者本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SIP的发挥完全依靠潜意识的微小泄漏。

如果一个人在和人打赌的时候,用骰子连续甩出获胜的点数,人们首先会怀疑他在作弊,在排除了这种可能之后,只会认为他很幸运。而这人自己也只会把这种现象归功于运气。就算他一生和人赌博的胜率超过9成也是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实际上已经明显违背常理的事情是一种超自然能力。

直到有一个SIP携带者的能力强大到人们很难用运气来解释的时候,人们才开始意识到这种能力的存在。

一个年仅六岁的小男孩,在看了超人的卡通之后,一直认为自己能用眼中发射的激光烧化玻璃。他向所有的同学宣称他自己的能力,最初当然没人相信他。这个孩子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对着教室的窗户尝试,直到有一天他的同学发现一块玻璃上出现了一个被融穿的圆洞,这个孩子声称这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教师在这里介入,并且以权威断然予以否认,可能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事实是,孩子们开始相信他的说法,因此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能力,这使得他的能力进一步的增强。他在孩子们中间组织了一个以自己为领导的社团,不断欺凌其他学生。

等到教师介入的时候,大人理所当然的要求他现场演示自己声称拥有的能力,并期待以他的失败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但这时,他的能力已经强到可以瞬间在玻璃上开出一个圆洞来。

他的社团因为他被研究机构的人带走宣告解散。在研究所里,他承认自己并没有想象从眼睛里发射的激光,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这只是卡通片。取而代之的是,他努力的想象那块玻璃上本来就有一个洞。

在他这么想象的同时,那块玻璃上就出现了一个洞的概率有多大?这恐怕很难计算。如果那个洞是被突然飞来的石头打出的,可能也没人会认为这是一种超能力。如果说玻璃工艺的瑕疵恰好导致这个洞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呢?——事实上这正是这些洞出现的真正原因。恐怕这个概率并不是零,而且这些事实已经发生。但这已经很难用幸运来解释了。

研究者宣布发现了一种全新的超自然能力,因为能力者根本不关心事物发生的原因,就能直接引发期望的结果,可以说是概率帮他完成了他想法的具象化。所以他们将其命名为“统计确率干涉能力”(Statistics Intervening Psychic,缩写SIP)。

随着第一例SIP携带者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自己拥有同样的能力。有些人开始不再以幸运来解释自己周围的现象,而一旦产生了这种认识,这些SIP潜在携带者的能力很快就会具象到无法以幸运解释的程度。

终于,SIP携带者多到了某些人无法再将其仅仅作为谈资的程度。由联合国政府教育、科技部门,以及博彩行业——没错,赌场的老板们,共同出资,兴建了第一所SIP学校。创始人用幸运女神的名字为这所学校命名——福尔图娜(Fortuna)中学。

福尔图娜中学是一所拥有完整的初中和高中教育的六年制学校,年满12岁的儿童,在被确认拥有SIP能力之后,就可以自愿进入这所学校学习,除了学生全都是SIP携带者之外,这所学校和其他的中学没什么不同。

学生可以自愿选择参加SIP的科研项目,研究者所做的仅仅是对学生进行有限度的催眠、观察能力的发动,最多是采集血样。学生自愿协助SIP能力研究的报偿,就是可以在额外的课程里学习如何更好的控制和使用自己的能力。

最初这些课程是由从事SIP研究的心理学家、催眠师、精神科医生甚至物理学家讲授的。后来,大学开始开设SIP研究相关的专业,福尔图娜中学的毕业生很喜欢这些专业,理所当然的,毕业之后,他们中的很多人回到福尔图娜任教。这些课程很快就被这些同时是SIP携带者和SIP专家的人包揽了。

“梦境管理”和“冥想法”,是我在福尔图娜读书时最喜欢的两门课程。前者是因为它教会了我怎么从噩梦里醒过来。而后者,则是因为在这堂课上,我们四个人的座位是挨着的。

现在,当我走过已经变成废墟的旧校舍的时候,依然可以认出冥想法的教室。就是在同一个房间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逃过了AR测试。那时,这里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福尔图娜基地”。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