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梦 003 Here We Are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想,SIP能力是因为被注意到而存在的。从运气到超能力,SIP携带者的能力显然在不断增强。若干年后,如果SIP强到连人们的记忆也可以影响,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能力的干涉是理所当然的结果,那这种能力是不是就又一次不存在了呢。

现在我对初中的时光,就有着如此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对于很多SIP携带者而言,操作记忆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

不过,12岁那年,福尔图娜的医生和家人谈过之后,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个短发的中年女性医生,她在谈话后一直守在一旁。我一个在军队工作的叔叔向我解释说:“伯涵,你的身体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刚刚医生已经和我们谈过了。”

“我病了么?”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我只是来参加一场中学入学体检。

“没有,你没有病。”叔叔蹲下来,“学校的意思是可以录取你,我们也觉得这是个挺好的机会,你也知道,福尔图娜在全国都是有名的学校,不过你得到永宁去上学,他们可以提供宿舍。”

“不用考试了?”我对这所名校轻率的录取决定感到有些诧异。

“不用考试,你可以一直在福尔图娜读完高中。”叔叔说。

中年女医生走过来,把一摞报告递给我:“不用着急决定,你可以先过来参观一下学校。”

接着医生放低了声音:“夏伯涵,我觉得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一般我们检测要一周左右,这样才能决定一个学生能不能入学,但是你的结果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没问题,你在学校里肯定会相当出色。”

我看了检测报告,根本看不懂。于是我决定先去学校看看。

福尔图娜中学是永宁市郊外的一个小镇。这是一片从树林里铲出来的平地。学校建筑群集中在镇中心,以两层和三层的建筑为主。外围有一些为学生和老师服务的小店,这里没有大型的购物中心,而是传统的杂货店、面包店、花店和餐馆各异的经营模式,最现代的就是不多的24小时便利店和自动售货机。更外围的是学校老师和工作人员的住所,看上去是每家独立的建筑。

最后让我决定进入福尔图娜读书的是学校提供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资人实在太有钱了,他们给学生提供的住处是超过一百平米的独立房屋,包括一个庭院。你可以选择由学校帮你打理成花园或者自己随意使用。我看到一个日本学生在院子里搭了一架两米高的机器人。这个住所便宜的令人发指,而且按照学校的说法可以一直使用到毕业离校。

和我家里那间小屋比起来,这简直奢侈的难以想象。如果他们想用这个方法吸引学生的话,至少对于我来说非常成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最终和家人说我决定只身到福尔图娜读书的时候,他们不舍的表情里竟然有一点释然。我看到父亲和老师握手,那明显是感谢,而不仅是托付。

和学校承诺的一样,我得到了一间不错的房子作为宿舍,虽然我最终没能在里面住到毕业。

我第一次到福尔图娜的时候正是永宁的冬天,整个学校周围的森林一片雪白。在这种地方,积雪基本到了春天才会融化,冬天的福尔图娜有一种让人灵魂出窍的安静。

第一天到达的时候,学校正在上课,将近10平方公里的住宿区里几乎只有参观的人群,雪中的安静好像也渗透到了学生之间。

纪灵月是一起参观的学生里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她12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称为美女了。黑色的短发,精致的五官,热情的大眼睛。她的瞳孔是亚洲人中少见的蓝色,第一次看到她时,我也因此有些吃惊。

我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她:“你戴了隐形眼镜?”

她很快就反问:“没有啊,很奇怪吗?”

“不,只是很少见。我不觉得故意弄成那样漂亮。”

纪灵月用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盯着我看了大概两秒。

“那他呢?”她突然从旁边随手拉过一个身材颇高的金发男孩,那显然是个盎格鲁-萨克森人,纪灵月用手指着他的蓝眼睛,“这就很难看了吧?”

“这很自然。”我哭笑不得的回答,接着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容易引起误解,“自然的东西本身就很漂亮。”

“可是他戴了隐形眼镜啊!”纪灵月说。

我自己凑到那个男孩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终于那个男孩拍开了纪灵月的手,对我笑了笑:“这是今天她第二次用我骗人了。”接着他拉起了在地上笑成一团的纪灵月,走出几步之后又回过头向我喊道:“他们说现在就可以选自己的房子了,做邻居怎么样。”

这个男孩名叫马克·布鲁温,我以为他和纪灵月以前就是同学,甚至是情侣,但其实他们是在入学测试上认识的。

“她真是那种做了什么都让人没法责怪的家伙。”马克对我说。

“有点。”我看着远处纪灵月指着我和另一个亚洲人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个亚洲人向我走了过来,他突兀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踟蹰着问:“你戴了黑色的美瞳么?”

我几乎立刻重现出他和纪灵月之间的对话,身边的马克已经开始笑着用脚跺着雪地了。后来我才知道,纪灵月和他说我是她哥哥,因为不喜欢蓝色的眼睛所以一直戴着黑色美瞳出门。马克同情的看着我:“你是她的新玩具了。”

这个亚洲人叫渡边澈,他就是那个在院子里搭起超大机器人模型的日本学生。比我们大一岁,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也是我们后来的邻居。

在纪灵月的要求下,渡边澈邀请我们参观了他的屋子。进入了院子后我才发现,除了机器人之外,另外半个院子是精致的花圃。

“这也是你种的?”纪灵月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些紫色的花朵。

马克一手指着那个巨大的机器人模型,一手指着花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渡边澈。

“可这是冬天啊。”我看着院子里的积雪和开的正盛的大朵鲜花,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渡边澈一边开门一边说:“那是我女朋友的。”

在这个全球只有两亿人口的时代,为了繁衍和发展,全球所有公立中学都为学生情侣提供便利。但很少有学校能做到福尔图娜这种程度。

我们进屋时,一个小巧可爱的亚洲女孩正坐在桌子前读书。渡边澈向我们介绍了他的女友绿川唯,她比渡边澈小一岁,和我们同龄,。

绿川唯站起来,乖巧的向我们鞠躬。

“打扰了,抱歉。”我赶忙向她回礼。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纪灵月的眼睛不断在渡边澈和绿川唯之间游走,终于她开口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渡边回答:“我们两家是邻居。”

“青梅竹马。”马克准确的说出了这个词,让我有点吃惊。

纪灵月拍了马克的大腿让他闭嘴。渡边接着说:“她家从她祖母那一代开始就是SIP携带者,家里经营鲜花生意,用SIP改良花的品种,比如外面那种花,就算在这种天气里也能开的很好。”

“这么说你也是学姐了?”纪灵月说。

绿川唯用手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回答说:“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使用SIP能力。不过我从家里带来了种子,在这里开了一家花店。”

纪灵月愣了一下,随即道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绿川唯摇头说:“没什么,既然是澈的朋友,我们的事情大家都是应该知道的。”

作为前辈,渡边澈向我们传授了不少老师们不会说的知识。

我发现那个中年女医生的确没有骗我,在所有的申请者里,细胞检测后立刻就能通过的的确不多,渡边说他除了细胞测试之外,还做了脑电和催眠测试。

但那个医生没有告诉我的是,有一些人甚至不需要细胞检测就能通过。他们已经可以直接向招生官展示自己的SIP能力。

比如我面前的纪灵月和马克·布鲁温。

“想看么?”纪灵月侧过头看着我。

“我已经看腻了。”马克说完,一口喝干了面前的水。

渡边澈说:“务必演示一下,我们早就听说今年的新生里有个叫纪灵月的女孩相当厉害。”渡边转脸看着绿川唯,说,“听说她能‘逆流’。”

绿川唯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纪灵月来。

“逆流?”我感觉还没入学就已经被人甩在后面了。

“哈?“纪灵月微微吐出舌尖,“我不知道啊。”

渡边澈补充说:“用SIP控制温度的话,升温比较简单,降温是很难的。所以降温的能力称为‘逆流’。”

“课上很快会讲。”他把面前的水杯推倒纪灵月面前,“我知道逆流很累,稍微挂一点霜就好了,辛苦你了。”

渡边的态度让我意识到这可能的确是一个很难的技巧。

“哦,”纪灵月点了点头,“我当时给老师看的就是这个。”她根本没有去看桌上的那杯水,而是把手掌向上摊开在空气里。

白色的雾气很快在那里聚拢,一个块状的冰晶从她的手心里出现。冰晶锐利的尖角相互穿插,形成了完美的正八面体。

渡边呆住了,绿川唯双手抓住渡边的衣角,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半透明的结晶。

纪灵月把手掌合起来,冰晶被她捏碎了,在手心的温度下变成几滴水落在杯子里。

过了一会儿,渡边才开始赞叹:“一入学就会逆流的,只有那个天才林勃。但是就算他,初中的时候也没法同时控制空气水分子,热辐射逆流和结晶形状……恐怕你们这一届的首席没有其他人了。”

纪灵月咯咯的笑了两声:“那有什么用啊,再厉害的SIP也不能当起重机用啊。”

我也伸出手,把注意力集中在掌心,试图想象那里出现了一个冰晶。渡边很快注意到了:“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我的确感觉这里有一点凉。”我放下手,指着手心对他说。

“就算是唯那样做,也会觉得手心有一点凉,这就叫自我暗示。”渡边走到桌子边,拿了一本很薄的小册子递给我,“不过没错,暗示就是控制SIP的基础。”

我接过他递来的册子,上面写着“心理暗示导引”,封面上印着福尔图娜的校徽。

“这是一年级的教材,我用不到了,你们拿去吧。”

我坦然的收下了,显然纪灵月和马克不太需要这本书。

我们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由绿川唯下厨。我本以为她会弄出一桌精致的和风料理,不过焦的恰到好处的汉堡扒也没太让我失望。

绿川唯掌握火候的能力一直值得称道,不管是厨艺、园艺还是恋爱。火候,就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止。可能正是这种本领,把她挡在了福尔图娜的校门外。她和我们不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哪些想法是荒唐的,所以她是个正常人,而我们是SIP携带者。

SIP和遗传无关,不相信SIP的人用巧合解释它,就永远无法获得这种能力。SIP和“上帝”的存在很像,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测,除了归罪于仪器本身,也可以归功于概率。但巧合正是我们的工具,这和普通人使用金属工具没什么不同,你不能因为工具的平凡,就否定持有工具者的智慧。

这套理论是我从福尔图娜的学到的第一课。在整个第一学期,老师们都在向我们传达一个简单的信息:SIP是存在的。

“相信想象,你将改变一切。”

福尔图娜的校训,从建校之初就镌刻在主楼的石碑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好事者偷偷在下面刻上了一行小字。

“切莫胡思乱想,一切本来安好。”

要刮掉这行字,对于福尔图娜的学生而言,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念之劳”,但直到开战,这行字都平安的呆在那里,从未有一个SIP携带者试图触动它一分一毫。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